飛吧！格子籠......
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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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　柔蓁回家後沒多久，我的心隱隱有些失落感一直困擾著我，我與Allen便下定決心也要將虛弱的梅左帶回家，過一過正常的家庭生活，但是梅左真的能擺脫以醫院為家以及發展遲滯的惡夢嗎？

　　誰也沒有把握。

　　特別在她做了氣切手術、肌肉切片，同時也檢驗出了罕見的肌肉病變之後，原本的鼻胃管不但摘除不掉，脖子上還多了更多的管路，不見起色之際，醫生更叮囑要做ＰＯＴＡ　Ａ與胃造簍以方便梅左的灌食與抽血打針。

　　光是聽到這些侵入性的醫療名詞就讓我汗毛直豎。

　　我與Ａllen把心一橫，終於對院方提出的轉院要求妥協了，為的是替梅左爭取更多的時間與機會。

　　主治醫生也就不再緊迫釘人，並承諾只要梅左恢復意識且病情穩定，便可以聯繫他家醫院，當時小兒加護病房的床位奇缺，還是透過政界朋友取得了另外一家規模較小、床位與人數也少的ＰＩＣＵ床位。

　　梅左似乎並不樂意這樣的發展，一聽聞敲定了搬家的日期，瞬間，臉色發白，轉趨暗沉，不但手腳冰涼，意識也漸漸模糊，任憑呼吸器與氧氣如何往上追加，她的血氧濃度卻拼命往下掉。好說歹說，經過護士阿姨的安撫，終於安穩的入睡了，一覺醒來，上上下下一致改口說要坐車去兜風，才半哄半騙的將梅左與伴隨他將近半年的家當搬上了救護車。

　　出發前，梅左還一直用小手拍拍自己的胸前，表示怕怕，一路上就在Ａllen的親吻下，在嗡嗡作響的鳴笛聲中，在氧氣筒的水蒸氣咕嚕滾動中，救護車呼嘯便至目的地。

　　途中除了響笛，車潮，與擾人的紅綠燈，只能睜眼直視著連結梅左氣切造口的急救球，隨著它規律的一漲一縮，眼看生命就在這漲縮的間隙間得以延續，其餘我的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，不敢多想，卻也不能不想，如果回不了家，梅左的未來是否就是眼前這般來往醫院與醫院間的流浪呢？

　　這念頭像魔咒緊緊箍住了我，讓我有逃離不了的窘境。

　　說也奇怪，梅左轉院後精神狀況與肺部浸潤情況都漸有起色，坐起來活動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，次數也越來越多，院方開始試探讓梅左回家的可能，我遲遲不敢答應。

　　我還記得那是一個春暖芽綠的四月天，接連夢見柔蓁的夢境久久縈繞不去，心裡頭彷彿梗著什麼，讓我再也按捺不住，利用空檔，撥了電話去宜蘭。

　　電話接通的瞬間，我感覺一陣搖晃暈眩，以為又是地震來襲，但更讓我錯愕與震驚的是接電話的人一席話：「你怎麼知道要打來…柔蓁走了啦！」電話那頭有陣陣誦經聲，聽得出有著不尋常的低氣壓。

　　「發生了什麼事嗎？」我低聲的問。

　　「柔蓁伊媽媽現在沒嬴啦﹗現在在大襝啦」

　　我不知道究竟這玄奇的經驗究竟是依靠著什麼互通訊息的，事後連柔蓁媽媽都不可置信，只是在此驚疑與重重的問號中，我抱持著敬畏之心，親赴宜蘭送柔蓁最後一程。

　　當時對於死亡我是充滿畏懼的，但對於柔蓁以病體對我、對世人展示她面對生命的勇氣與對抗病魔的意志力，我相信這一切絕非偶然，一定是有某種意義的…。

　　當火車穿過七堵八堵往頭城的方向馳騁而去，我的心思還留在小兒加護病房外頭的塑膠椅上，柔蓁爸爸媽媽安慰我的字字句句，以及掛在眼框與眉心間的點點滴滴，我想一定是那隱晦卻深重的意義一路引領著我。

　　回程，我仍陷在進入墓園前被迫停格的一刻，車行繞經了重重綠蔭竹林，臨要進入墓園前，一列披麻帶孝的隊伍團團護著一輛卡車，卡車上毫無遮蓋地載放著一座棺木，夕陽正在西沉，餘暉透過竹葉飄飄抖抖的灑落在泥土路，也灑落在棺木上，卡車不知為何一直在路上打轉，那種荒涼，怨氣四伏，我的恐懼也不知所以的在無聲的行進中高漲。

　　雖然這恐懼在看到了柔蓁的家人後獲得了短暫的紓解，卻又在隻身返回台北的孤單中如潮水般一波波襲來。

　　等著我們前往的終點站如果可以被設定或被選擇，我該選擇悲傷？恐懼？懸疑？或怨恨？或歡樂？或者是不容抹煞的全部？

　　火車將我載離了柔蓁的故鄉，也切開了我與柔蓁爸媽一段尷尬的因緣，那無名的恐懼卻始終跟隨我進入了梅左的小兒加護病房。

　　也因為那無名的恐懼，一而再的入侵我的心防，使我不得不懷疑究竟是什麼使得我舉足不前？是生者可怕抑或是死者可怕？或是生死之間白白虛度更令人膽寒？

　　在種種顫慄的記憶中，我突然了悟，梅左的童年不會平白無故的到來，必須靠某種巨大的力量去發現，在抵達終點站前，這發現讓梅左的前方道路有了嶄新的意象，她身上的殘疾彷彿不再是刺痛我的荊棘，而是灑向人間的永恆的種籽，我似乎已然瞥見了那破土而出的新芽與玄妙的力量，我想，無論這段路有多長或多短，我永遠不會忘記，發現帶來的美好。

　　「回家」的意志終於戦勝一切，現在回想起來，梅左的童年竟是在媽媽的驚懼中萌芽，在「意義」的摸索間被發現。

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06　　3　　13  　後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