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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前言 
        
       
 
  年前,我的寫作計劃落入一個極為幽暗煩悶的密室中,信心搖搖欲墜,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致來,陽台上狹窄的前廊沒有花朵的繽紛爭艷,有的只是綠葉哭垂,種植了五個多月的辣椒樹,至今只冒出三片小小的黃葉,儘管我一再的用梅左喝剩下的高營養牛奶餵養它,仍然一副我見猶憐的單薄樣。

  又是一個大節氣吧,當我聽聞老同事個個升官發財,老朋友紛紛舉家移民,身邊的友人一個個養育出資優小天才,大家正為著下一代的大好前程犧牲打拼,心情複雜極了。
偏偏這時接到妡的一通忠告:「你得仔細的想想,不是我要詛咒你,梅左這孩子本身就有先天性的疾病,你能陪她到什麼時候,你不替自己想,最苦的不是孩子,是你呀,你想過將來你的空巢期嗎?」

  我怎會沒想過,考試、拼研究所、找外傭、重回職場…每一回空想過後,結果都是回到梅左的身上而動彈不得,沮喪、絕望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恨不能夠一場現代版的愛麗絲夢遊仙境臨到我的頭上,讓我逃離這無盡的折磨。結果卻是莘德瑞拉的邋遢版,終日埋頭於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與歲末年終大掃除。

  年後,當我終於從婆婆家新添孫女的喧鬧中脫身,返回我與梅左二十四小時的棲身之所,腦海裡卻反覆映著同一個畫面。
梅左拉起漂亮的裙襬,圈著有點緊繃的雙腳坐在地上,頭一點,擺了一個可愛的姿勢,婆婆盯著快樂展示自己的小梅左,顧不得是她的第一次,怏怏不悅地,用濃濃台語腔調的國語說:「不會站,還想穿裙子,趕快學走路呀!

  梅左原本閃爍著狂喜光芒的雙眼,期待著阿嬤會如同爸爸媽媽立即回應誇許的神采,立即暗沉下來,毫不掩飾地扭動著身子,甩開了婆婆的手。當晚,她將阿嬤親手遞來的紅包重重的甩向一旁。

  那反覆的畫面惹得我心煩氣燥,我與先生平日裡將她捧在掌心,深怕她因上蒼剝奪了自由的身體受到外界不公平的對待,而嚐受一絲絲的挫敗感,沒想到卻在長途跋涉回到婆婆家後,無意間重重地摔了她生平第一跤。

  還撐不到初三,梅左的身體便明顯的吃不消,為了用氧氣讓她得到充分的休息,連夜北上,夜裡裝上氧氣分流管後,梅左終於有了安穩的一夜,而那一夜卻百般的煎熬著我,梅左的未來在哪兒,誰可以給她一個快樂無悔的童年?


  
                 ◎

  
  醫學上的代償傳說如果是真的,老天在她一出生時便奪去了她全身肌力,終會用什麼來代償呢?

  事實上,越是脆弱,我越容易想到,自己不是一直提醒同病相憐的媽媽的:「孩子的潛能大的不可思議,你當他(她)是什麼,他(她)就是什麼。」

  心理上我依然深陷過去的一年被挫折、心疼與心碎的漩窩煩擾捲攪,此時她的一席話(若在平常聽來,無非是雪上加霜。)聽在糾纏於節氣與看不到希望前景的茫然中的我,卻產生了巨大的撞擊力。

  她是我的大學同學,從畢業後便一路在事業的路上橫衝直撞,如今她已是月入至少七萬元的主管位階,一直以來兩人在精神上、在人生道路上都能互相扶持,今年她送給我的開春見面禮,卻是這一席真心話:「我真沒想過,你會走到今天這一步,以前看你在工作上那股拼命的勁,總暗地裡估計著,你一定會比我有成就。」

  隔著電話的口氣裡夾雜著吐露真言的尷尬與抱憾,但那像是立即拎來了一面穿衣鏡,立在我的面前,對照她的步步高升與我的無地自容。世間之苦有比這明明白白看不到未來的苦境更苦的嗎?

  沒想到的是,從我嘴巴脫口而出的是:「我會算命,我早就知道自己沒有打天下的命。」

  「那你幹嘛那麼拼?」

  「因為我把工作當作娛樂,當享受,越知道以後沒有,越珍惜工作時的快樂與成就感。」

  電話那一端再也無言,無線話機剛好沒電而中斷了連線,我的腦海裡、心裡酸澀難忍,卻從潛意識裡的汪洋深海中浮現了一絲微弱的曙光,像梅左她遲來的第一抹微笑、聽到聲音的第一個反應,第一個有意義的手勢,第一次開口喊爸爸媽媽,以及第一口吞嚥動作,
林林總總的第一次莫不像一個接著一個的奇蹟,老天忘了給的,一個個又緩緩的、慢慢的還回來了,每一次都叫我們欣喜若狂,那快樂用錢買不回,比任何東西都珍貴。每一個第一次莫不是千錘百鍊的練習與疼痛換回來的。

  透過學習,梅左已經超出了當初醫生的預言﹝活不過一歲﹞,並且開始進食,也朝固體食物奮戰,這幾天她開始用細小的手指頭指著廣告刊物說,這是「小」,這是「大」,那是「不」,還會故意錯指,為的是要觀察我的反應,只要我的言語裡或肢體動作顯現了她能認知的讚許,她的眼珠子就會放射出萬丈美麗的光,然後說:「哎呦!不好意思啦!」

  這是梅左自醫院
回家的第二個年頭,虛歲五歲的她能有此進展,我和Alan都暗地裡叫絕,因為她的注音符號完全是從看了幾次的教學
光碟中自學而來,對她來說,學習的目的是為了表演,而表演的終極則是得到快樂。

  Allen對於女兒的聰慧的確沾沾自喜,卻從不正視她受教育的問題,倒是我一天到晚在梅左面前喊她「小天才」,讓她樂的得意忘形,而心底的憂慮卻正慢慢顯形。

  我能給她一個沒有朋友卻快樂無比的童年嗎,我能讓她不必冒生命危險,不去過學校生活,但依然能接受完整的教育嗎?

  我能當她的特別護士、隨時服侍在側的樸傭、做她的書僮,但能不能給她一個沒有遺憾的、積極且全面的知識世界,讓她毫無遺憾的,用與世人截然不同的視野與方法去探索這世界?
沒有了這探索的樂趣,梅左將失去活下去的意義。

  這讓我想起去年梅左四歲生日後,一天放假日,她突然用一雙竹筷拼合成一個像八的人字,向她的爸比炫耀。Allen想糾正她,梅左不從,他怒氣沖沖地轉進廚房喊我,要我糾正她。

  當下的我第一個反應則目光為之一亮,立即衝到梅左的小桌子前,大聲說,「梅左棒棒,才學會認人字,就能寫出來,你看人家用筆,她用竹筷,是不是天才。梅左,做人就要做個勇敢的人,不能縮頭縮腦,所以要抬頭挺胸,你得把頭抬起來,才是個頂天立地的人。」從此之後,她再也不堅持己見,非得要做個像八的人了。

  這件事當時給了我一個靈感,現在回想起來則給我一個啟示,我開始規劃一個有系統的在家自學的方向,用最有趣的或她感興趣的視訊光碟作為起步,一步一步地牽著她的小手,走一條不容回頭,無止盡的路,這條路既沒有名,也得不到利,成就不了自己,卻是我們母女倆抬頭挺胸歡樂無悔的活下去的理由,是梅左知識金庫的阿里巴巴,是我無盡苦海的一片新大陸。                   

  
  2003年  春節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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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evelyn12316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8) 人氣()